熟悉的黑暗之中，淩燁抱著懷中愈發安靜下來的瓊華，立在原地，瞧著眼前的柔光。

與之前的那些次……多少有些不同，光芒格外耀眼一些……

一座小小的山谷。

谷中靈氣稀少，山勢並不如何險峻，並無何特色，只景致尚能入眼。

這裏不是羲儀宗。

淩燁皺了皺眉，正置身一片稀疏的竹林之中，透過竹影，能清晰瞧見不遠處的一個簡陋的茅草屋。

才要動彈，便聽到一陣有些沈重的腳步聲傳來，回頭看去——

少女斜綁著發辮，背著個頗有些粗糙的竹筐，一邊抹著額頭的汗，一邊喘著粗氣，穿過竹林，往茅屋走去。

從淩燁面前而過的少女，比先前在羲儀宗落霞峰山腳見到時，還要年幼幾分。

淩燁想了想，抱著瓊華，默默地跟在了少女身後。

幻象中許多天倏忽而過，淩燁旁觀了這個少女在無名山谷中獨居的日子。

茅草屋是她自己搭的，遇到風雨便不大結實；

每日背著自己摸索著編成的竹籃出門，采野果野菜，偶爾采藥；

有時在林中挖些簡單的陷阱，偶爾能捉到一兩只凡獸；

每隔半月背上竹筐，帶上些新鮮果子藥草和運氣好才能捉到一兩回的野味，去數裏之外的小山村，跟村民換些米面布料……

她的生活清苦單調，眼裏臉上卻總是那樣明亮。

一個絲毫不會法術，無人庇護的凡胎，萬幸是生活在這樣一片靈氣稀疏的偏遠山谷，雖無自保之力，卻也惹不上什麽麻煩。

這是她拜師入羲儀宗之前的生活。

終於有一日，她的平靜生活被打破。

這日午後，少女坐在茅屋前編起了新的竹籃，竹林的另一端，隱約傳來響動。

淩燁抱著瓊華站在一旁。

他聽得比她更清楚。

聲響其實從更遠之處傳來，不斷向此處逼近。

法術的光芒和金鐵交戈的聲響，伴隨著淡淡的血腥味。

淩燁的動作比少女要快上許多。

他早便發現了。此地幻象，雖是按照她的記憶，卻比她的記憶豐富。許多她不曾註意，不曾眼見的事，旁觀的他卻能一清二楚地瞧見。

幻象，更像是過去的回放。

禦風而去，行了許久，終於瞧見打鬥的兩撥人。他趕到時，這場廝殺已經到了尾聲，那個獨自苦苦支撐的年輕人滿目不甘地倒在血泊之中。

年輕人的身手很是不錯，即便在眼前十幾人的圍困之中不敵落敗身死，也重傷了好幾個敵人。領頭的一個喃喃地說著什麽，從年輕人手指之上取下了一枚乾坤戒。法器主人已死，任何屏障都失了效用。領頭人神識往其中一探，露出狂喜的神色，回身沖其他幾人點點頭，便一起迅速乘風離開此地，臨去前，還丟了一小簇火苗在地上死透了的年輕人身上。

火苗沾上屍身便迅速燃起，此時，方才的十幾人已經離開很遠。

淩燁站在年輕人的屍身邊上，細細看著完全陌生的面貌，身邊突然傳來響動，擡頭看去——

蕭瑾城！

此時眼前的蕭瑾城，與淩燁在幻象之中見過數次的羲儀宗落霞峰的蕭瑾城很是不同。他眼中全是木然的冷寂，臉上不帶一絲表情，緩緩走到地上快要燃盡的年輕人屍身邊上，隨手一揮，掌中突得便出現一團略有些暗淡的魂光。

淩燁瞪大了眼睛，死死盯著眼前的蕭瑾城。

如此輕易地取人魂魄，即便是已死之人的魂魄！這……

蕭瑾城手心一抖，幽藍色的魂光猛地劇烈起來，其中隱隱地一絲金光驟然亮了起來，似乎有什麽正在光芒中心掙紮。幽藍的光很快褪去，蕭瑾城掌心剩下一只巴掌大的晶瑩之物，包裹在一團金色的柔光之中，看不清其具體的形狀。蕭瑾城眼神一厲，驀然收緊手心，啪的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，淡金色的碎屑在空中飄散，很快化為無形。捏碎它的那一刻，蕭瑾城身子一僵，嘴角溢出一絲鮮血，他本人倒是並不在意的樣子，冷冷地看著金色的碎屑不覆存在，勾了勾嘴角。

年輕人的屍身已經燒盡，空氣中僅留下絲絲血腥之氣。

正當蕭瑾城擡起衣袖，打算抹去嘴角的血痕之時，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：“這位……大叔？”

一直看著蕭瑾城的淩燁，同他一起回身看去——

那個斜綁著發辮的少女，一手捏著一根棍子，一手扶著身旁的青竹，看著眼前的蕭瑾城。

這樣偏遠而靈力匱乏之地，蕭瑾城沒有放在心上，也就沒有註意到身後，這個一步步靠近的凡胎少女。

那一雙眼睛，清澈而明亮。

一旁的淩燁，微微收緊了拳頭。

然而下一刻，眼前的幻象猛烈一蕩！

這與之前的每一次幻象結束都不相同。

這一回，淩燁懷中的瓊華有了反應。她緊鎖眉頭，嘴唇一開一合，卻聽不到聲音。

幻象如同打破的鏡子一般，一寸一寸地分崩離析，霎時狂風大作！

淩燁緊緊抱著瓊華，以他們二人為中心，平地卷起旋風，風壁之外的一切都無法窺見，而淩燁，甚至被這風力壓制住，無法動彈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一切平靜下來。

淩燁猛地咳了兩聲，先去查看懷中人的情況。

瓊華面色如常，平靜地睡著。

淩燁松了口氣，四下打量之後，卻楞了一楞。

這裏……卻是……原地！

正是方才幻象之中，無名山谷的竹林邊緣！

淩燁抱起懷中的瓊華，一步步往茅屋方向而去。

茅屋外，擺著編了一半的竹籃，一旁仍曬著藥草。淩燁想了想，往屋內走去，卻被茅屋的門擋住了。

淩燁一驚！

先前經歷過這許多的幻象，幻象中的一切於淩燁而言都是虛妄，他觸碰不到任何東西，自然也不會被任何東西阻攔。可是如今，他被一扇簡陋的門扉擋住！

淩燁目光閃了閃，推門而入。

屋內一張簡陋的床，幾張草席，一張低矮的桌案。

淩燁試了試，屋內的一切，他都能觸碰得到。

他低頭看了看懷中似乎安然沈睡的瓊華，想了想，輕輕把她放在茅屋中唯一的床榻之上。

瓊華躺到床上，似有些不適地動了動，淩燁坐在她身旁，輕輕拍著她的肩，眼看著她的眉頭重新松開，再次安然入睡，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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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妄之海。

才與成恪和葉紅綾以及天宮的人議完事，逗留了一會兒的葉紅綾離開不久，廷逸的帳篷便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。

她是悄悄潛入的，只沒有放著廷逸，反倒特意讓他察覺，卻瞞過了外面不少人的耳目。

廷逸看著悄聲進入自己帳中的人。為防被人察覺仙力的波動，她沒有施術隱身，反倒只裹著深色的鬥篷，在如今濁雲滾滾的迷妄之海，昏暗天色的掩蓋之下，倒的確很不顯眼。

她在廷逸眼前揭開鬥篷，廷逸挑了挑眉，這人，正是在雪域戰場上見過的那個翠綠衣裳的鳳族女子。

雪域那一戰之後，淩燁與瓊華雙雙失去蹤跡，迦南葉反倒毫發無傷地出現在迷妄之海。迷妄之海鬼族血祭之陣修覆大半，日日都投人進入生祭，更有迦南葉葫蘆法器中的血氣補充……

這幾日發生之事太多，妖族那方蒼津仍在苦戰之中，廷逸頗有些焦頭爛額，一時之間倒是有些遺忘了那日在雪域戰場，眼前的鳳族女子看向他和淩燁，飽含深意的目光。

廷逸隨手在帳內布了隔音結界，又在門邊布了警戒，這才上前與她見了一禮，不等開口，便聽她低聲道：“深夜拜訪廷谷主，失禮之處還請見諒。”

“無妨。”廷逸看著她：“不知這位姑娘……”

“鳳族旁支，成鸞傾。”

廷逸點點頭，請鸞傾入座：“成姑娘特地前來，不知所為何事？”

成鸞傾開門見山：“先前我族二殿下拿到的那幾張桃花箋，是我寫的。”

廷逸一驚。

“其實我原不想現身，有些事牽扯甚多，我也怕貿然露面被人察覺，會將鳳族牽扯進來。誰承想……二殿下……出事，族長大怒，鳳族到底還是摻和進來了。”

“所以，姑娘特特趕去雪域戰場……”

成鸞傾點點頭：“趕赴雪域是我自己要求的，有些事我覺得怕是要當面說才能講得清楚。本打算在雪域那裏就對戰神殿下和廷谷主說明……不想後來出了這許多的變故，拖到今日。”

廷逸沒有再多糾結前因後果，沈聲道：“不知姑娘想要說明何事？”

成鸞傾道：“鸞傾的曾曾祖母，並非鳳族，而是一只曾在仙界修行的鸞鳥，故而不同於鳳族，與仙界中人有些瓜葛。兩百多萬年前，曾曾祖母正逢突破之時遭遇重創，性命垂危，被一仙族中人所救，立誓必會報其救命之恩。”說到這裏，她看向廷逸：“這位曾曾祖母的救命恩人，名叫孟珂。”

“孟珂？”廷逸雖有些預料，此刻聽成鸞傾如此道來，卻仍是有些驚訝。

成鸞傾繼續道：“幽冥藥尊魂祭之前，孟珂前輩找到了曾曾祖母，告訴她一些事，要她牢記心中，有朝一日，講給需要之人聽。”

“需要之人？”

成鸞傾點頭：“孟前輩當年沒有多言，而我選擇將桃花箋通過二殿下送上封神嶺……除了二殿下的關系，還有便是，孟前輩，似乎與封神嶺當年的戰神殿下，戰蒼戟前輩有些交情……戰前輩封閉封神嶺前，與孟前輩見過。”

“所以……你才知道封神嶺經閣中的師祖手書之事？”

成鸞傾點頭：“孟前輩曾言，若有一日，仙界之中有人查起一個名叫穆梓黎之人，便引他們去看戰前輩的手書。若從不曾有人……便罷了。”

廷逸問道：“這……便是她說要有朝一日，要講給需要之人之事？”

聽了廷逸的問話，成鸞傾卻搖了搖頭：“不，孟前輩真正要說之事……”她的眼光沈了幾分：“是重光鏡，和魂祭之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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